在乐队组建的第15个年头，疯医带来了他们的第5张录音室唱片，同时也是他们的同名专辑《疯医》。这样的安排，似乎是有些深意的。 作为一支成立于21世纪00年代尾声、最初活跃于豆瓣小站上的后朋克乐队，疯医在《摩登天空6》（2011）中的初试啼声，可以说是那个振奋年代里颇具代表性的惊喜之音——当时还略显青涩的他们唱着英文歌词，带着沿袭自Bauhaus与The Birthday Party的阴郁气息，攻掠一双双同样青涩的耳朵——那时，这种音乐的受众群体远比如今要“小众”得多。 十年后的2021年，疯医发行上一张录音室专辑《愿我们在黑暗的另一边相见》时，情况已和当年大相径庭——疯医的锋线早已逾越Post-Punk的经典范式，回归母语的文本写作、先锋艺术家李增辉在《定国湖》与《回声之丘》里的惊人表现，都催动着疯医的演化——而这种演化，也让疯医在今天蜕变为足以映射当下环境的时代之声。 新专辑是李增辉作为萨克斯手正式加入乐队后的第一张唱片，也是主唱王旭博担纲制作人的奠基之作。如果说在上一个阶段，疯医实现了从“三大件”到“四大件”的升级，那么如今的疯医则已经通过器乐间的谈吐，构建出自己独特的话语空间——在曾经致密严谨的编配之外，疯医打造出了更自由、也具备更多可能的全新阵地。 无论音乐性、概念性还是表达方式上，《疯医》都是一张完整且极为饱满的作品：无论叙事的戏剧结构、曲目间的关联衔接、还是声相感官层面的细节处理……在开始聆听之前，我们理应听从疯医传来的官方剧透：新专辑中精心准备了无数细节惊喜，在顺序播放的列表中等待着细心的你。 “乌鸦罹患了失语症……”在李增辉充满戏剧性的人声朗诵亮相之前，疯医先用器乐为文本搭建出语境：嘶哑的失真、敲击铁笼般的紧张节奏……作为新专辑的Intro，《乌鸦的失语症》奠定了整张专辑的叙事与感情基调。寓言故事里的乌鸦往往作为先知的形象出现，而乌鸦失语的意味，似乎不言而喻…… 即使罹患失语症，但这只乌鸦却似乎并不打算闭嘴，甚至在《幽灵》前奏过后的吉他Riff里，它诡异的开始起舞：循环乐句间的每个变化都仿佛蕴藏着肢体的动态，也像一个阴影，徘徊在我们的脑海挥之不去。 请不要搞错，《请你呼唤我的名字》并不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名字是代号，也是一个人在世间存在过的印记。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中这样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在生物学上宣告死亡；第二次是葬礼之后，在社会上不复存在；第三次则是被遗忘，整个宇宙彻底不再与你有关。关于遗忘和死亡的沉重主题，疯医以Nick Cave式的悲悯笔触，为那些如你我般存在却没有名字的人们，献上一首悲切的挽歌。 硬朗的Bassline和笃定的节奏体系中，《荒凉天使》将那个熟悉的疯医带回我们耳畔，而在萨克斯与吉他激烈间或密集的絮语里，我们可以明确感受到更加立体的听觉层次。“为了去了解他的时代，他失去了所有的安全保障，将自己暴露于危险、困苦和生活的悲喜之中。”这是写给杰克·凯鲁亚克《荒凉天使》的注解，或许也同样适用于这首歌——时代与时代或许不尽相似，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在新专辑中，疯医对经典的致意并未止步于此：在《一串号码》中，当Bass在开头埋下的旋律主线被器乐与人声的共同变奏延展成为系统的阵列，相信你的脑海中也不由得会浮现出电影《迷墙》里人们列队行进的经典场面——他们带着相同的面具，组成了「没有灵魂的一串号码」。 空旷的声场中传来萨克斯的独奏，《五个故事》如同戏剧的中场报幕般，将整张专辑11首新作分割为篇幅等同的上、下两部分。如果说在上半场是疯医收敛锋芒完成了有温度的情感表达，那么在下半场中，疯医则将此前酝酿的情绪全盘释放，迅猛而酣畅。 在一种晦暗、神秘却不又乏诗意浪漫的奇妙气氛中，《团雾》拉开了《疯医》的下半场帷幕：「站在新世纪最伟大的黄昏」，看似宏大的视野里，实则一片模糊…… 带着十足的黑暗气息，同名曲《疯医》的登场仿佛将我们带回到十年前的疯医面前——以更纯熟、也更凌厉的面目。在钢琴与吉他构建的No Wave语法中，萨克斯嵌入了大量自由即兴的语句……在新专辑中，这样的「双线式」结构已然成为疯医的标配。显然，经过分裂与理性的对抗，再次完成打破与重建后的疯医，如今已经打磨出他们全新的表达方式。 对抗荒诞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戏谑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在《声潜者》中，疯医用音乐和文本将戏谑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任由抑制许久的侵略性在音乐中恣意冲突，整张专辑的表达张力也由此攀升至顶峰。「那个声音说他看不起你，这似乎是一个最好的消息」既是嘲讽，也是宣言。 以速度作为力道的延伸，《去他们的归址》在经典后朋克式的尖锐利落之余，也在听觉构建的荒原中，以自由即兴的神性带我们前往那个狂乱而持久的出走之境。在与日繁复的音乐市场中，重复自己或许是最安全的决定，但这从来都不会是疯医的选择。 《永无岛》是属于彼得·潘的虚构之地，在那个人们永远不会长大的世界里，承载着关于年轻、纯洁与不朽的幻想。「永无岛」也是新乡著名Livehouse的名字，那里见证了被称为“新乡之光”的疯医乐队组建15年来每一个脚印。 在专辑最后一首曲目里，李增辉颇具形式感的将疯医5张录音室唱片与1张EP里的全部曲目一一朗诵出来。很显然，这张同名专辑的发布是疯医对以往音乐生涯的一次全面回顾，同时也宣告了他们音乐生涯崭新阶段的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