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晚上,有一道拖曳着长长尾巴的光划过黑夜,国师说这是不祥之兆,我的爹娘则认为我是不祥之人,那一年我的家乡连下了三天暴雨,吹了两天大风,于是我又成了我们小镇上的不祥之人。 我小时候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只有他相信我不是他们口中的灾星,甚至偷偷带我去他家里吃绿豆糕,也就一次,第二天他的父亲开始生病,不久就与世长辞。有些人能够对你多好,就能够对你多狠,从此以后但凡我被同龄人打,最严重的那道伤口肯定出自于他。 并不只这一次。 有一次我去摘山梨路过了张大婶家的鸡院子,第二天张大婶家的鸡就不见了; 有一次我早上不小心被刀划破了手,哭了一小会儿,那天我爹去赌钱输了整整一两银子; 有一次我去一棵大树下乘了凉,第二天就有人在树下被蛇咬了; …… 后来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我怕来往的人将这些事一遍又一遍地讲给我听,我心底还隐隐有个声音告诉我,灾星就应该好好待着,不能去祸害别人。 再后来有一天,我被醉酒的爹赶出了家,我不知道去哪里,但我想我应该去赎罪,我跑去李大婶家哭着求她原谅,她用扫帚赶走了我,我跑去曾经的朋友家,他用一盆狗血赶走了我。 我走啊走,不知道过了几天,我终于死了。 可我好像又没死,我看见有人将我的肉体扔在乱葬岗,我守着我的肉体,看着它腐烂发臭,好生无趣。 我回到家,我看见我爹赌钱又输银子了,这次是整整十两,我看见张大婶家又遭了贼,贼是她儿子,我看见胡大叔去种地的时候被蛇咬了,我还看见好多生病去世的人,可是我明明已经死了啊。 我漫无目的地悬浮在空中,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时间缓慢又迅速地流逝。 画楼歌舞,硝烟战乱,春秋更迭,生死轮回。 我看见歌女的儿子遭受无数冷眼; 我看见不裹脚的女孩被指责行为不检点; 我看见同性的恋人被推上断头台; 我看见外来客被贴上“低素质”、“脏乱差”的标签……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人可以像鸟儿一样飞上天空,甚至冲出云层,而大地是圆的,书可以装进小方块,人也可以,最重要的是: 原来扫把星只是路过地球的天体,只要它不撞向地球,那么它和天灾就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人祸。 我又一次望向天空划过的彗星,这些年我见过它很多次,而这一次无疑是最美的,谁叫它尾巴长呢。 我又回到了我的家里,我看见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可一看到她,我就知道是我了。但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帮她捂住那些唾弃辱骂她的嘴,甚至想搞点恶作剧都不行,我不知道我飘荡近千年后又回到最初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人死后都这样那也太惨了。 无聊的我只好整天跟在她的身边,不断地对她说: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扫把星是一种天体,并不是灾祸的预警。”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死去。”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只鸡被偷吗?反正我数不过来,如果你是灾星你估计会被累死吧!” “蛇本来就喜欢草木茂盛的地方,要不你去山里瞧一瞧?” …… 我觉得我这么念叨还是有点用,至少她不偷偷哭了,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心情好的时候别人骂她,她就回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别人骂她,她就瞪两眼,没人敢打她,她每天拿个扫把出门呢。 她后来没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没嫁人,没她看对眼的,当然也没有想娶她的,当她和哥哥嫂嫂相看两生厌的时候,她就收拾好东西奔去了尼姑庵,尼姑庵有个会医术的老尼姑,她愿意学,老尼姑愿意教,后来她没事儿就四处走走,给别人看看病。 又过了几十年,她死了。 人们早忘记了曾经有个灾星,只记得尼姑庵里曾有个行医救人的尼姑。 再过了几十年,一把大火,尼姑庵也没了。 没人再记得她。 我也渐渐变得透明,终于在某只彗星路过地球的时候抓住它的尾巴,和它一起环游太阳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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